問 佛
文/程瓊蓮
遙望睡佛山,不止千百遍地問,為什么,你要一睡千年?
天為幔,地為床,你兀自沉睡,不理會紅塵囂囂,眾生擾擾。光陰流轉,日月交替,塵世的風霜幽幽拂過,歲月的濁流緩緩淌過。這一切,都喚不醒你。是不忍見眾生之苦嗎?是的,是的,我知道。生,是不能示弱的百般堅強。即便傷痕累累,也要在人叢,殺開一條血路,向著不可知的未來狂奔。我以高蹈的精神,托舉起脆弱不堪重負的肉身,朝前、朝前……刀槍不入啊,我百毒不侵。被生活打磨,我練就鋼鐵之軀。不管不顧疲憊的靈魂。
俗世里,我磕磕碰碰;凡塵外,你一睡便永恒。
但是,請允許我靠近吧。隨著來采風的各路精英,從溫泉度假村出發。五月的這個陰晴不定的早晨,我跋涉在朝拜的路上。別責怪我們吵醒你,擾你清修。我只是個虔誠的信徒,一心要掀起你神秘的面紗,沿著你厚重的山脊,抵達。然后,打撈你睿智閃爍的碎片,一洗心靈的浮塵,抵擋歲月無處不在的刀劍。
山花、野果、荊棘、布滿碎石的小徑。在密林中穿行,我們揮汗如雨。天空時陰時晴,陽光在樹隙跳躍。一群被物質嬌寵得精神狂大,卻四肢無力的現代男女,極其笨拙地在荊棘滿布的山間攀登。其實,山是我們前世的故鄉。想我們的先祖,曾在叢林山川飛檐走壁,騰挪跳躍,何等矯健的身手。文明的長驅直入,只是讓我們遠離了自然,投身虛擬卻自以為強大的幸福。福兮禍兮?沒人知道答案。可是我們身不由己,在自己創造出來的科技的魔棒下,人類是安徒生童話里穿紅舞鞋的女孩。
天篷元帥、神雕石、神馬峰,一路遐想,一路景致,誘惑我們疲憊的腳步。被生活的泥流裹挾而疲于奔命的我們,多么象永不停歇推動巨石的西西弗斯。然而此刻,鳥語花香里,我們集體策劃了這場美妙絕倫的逃奔,暫且遠離了世俗的樊籠,想想,該有著怎樣心花怒放的心情!
至神馬峰,太陽已鉆入云層。風吹起濃濃霧嵐,在山頂涌動。我甚至能清晰地目視這一片白茫茫的虛飄。我驚奇地發現它居然有著物質的形態。它迎面而來,又飛速向后,我們就置身于這渺渺煙云之中了。那煉乳般濃白色的霧啊,且讓我伸出雙手,掬一捧吧,帶回凡塵,以凈瓶供奉,或可沐浴我塵埃遍布的心?立于山峰,我敞開懷抱,閉上雙眼,細細感受清風云霧最親密的擁吻,“飄飄乎如遺世獨立,羽化而登仙”!
如果有人說山里也許住著神仙,我信。否則怎么解釋呢,你看,山下百花凋零春已去,可是這山上,卻依然姹紫嫣紅開遍。又或者這里真有佛在庇佑,連季節的手也難以觸及?只能枉自看那些美麗的花兒,開在夏日的山野。時間,在這里停步不前,徒自嗟嘆。
花開遍野,那是織女不小心失落人間的朵朵云彩。一路吸引眾人的目光。然眾芳之中,唯石城墻上,一株黃色杜鵑絕世獨立,艷壓群芳,擦亮眾人的雙眼,博得了滿堂喝彩。一路行來,山花爛漫,黃色杜鵑卻只此一株。它傲立山野,朵朵花蕊競相爭艷,燃燒成一束黃色火焰,照亮了這個五月陰沉的天空。“世外仙姝寂寞林”,無端想到這句。想來,它應不是凡品,才會在這寂寂山中,孤獨成一曲絕唱吧。
翻山越嶺,穿溪越澗,佛祖似在考驗我們的虔誠。正在腰酸腿疼,視線里忽地現出一片茵茵草地,是一個措手不及的驚喜。那些柔嫩的綠、芬芳的綠、肆意的綠、潑天潑地的綠,凝固成一條綠色河流。漂洗得我們每一寸肌膚、每一根毛孔,都潔凈透明。那些平日巨大的痛苦或幸福,得到或失去,忘卻抑或記憶?在置身于這樣高海拔的俯瞰之下,在這寂寂山河之間,遽然飄渺不見蹤跡。大象無形,大音希聲,只有在面對大自然的無言大美時,才能發現欲念深深的人類,多么的淺薄卻自以為是。在這些嬌嫩欲滴的綠中,還遍灑著黃色的小星星,一顆、兩顆……那些嬌俏的小花,柔弱,纖細,卻有無法言說的美麗,似一些不忍觸碰的心事,那么輕輕淡淡、若有若無地點綴。幾頭牛兒,悠閑地啃噬青草,全不介意這群不速之客的闖入,一任我們在草地上坐臥行走。聽同行的說,這群牛乃野生放養在此地。朝看浮云,暮臥花下,這大約是一群世上最幸福而又浪漫的牛了。
此刻,山風拂面,云霧繚繞。我的身邊,草地,青青、靜靜。
它在云之下,山之巔;天堂之北,蓮花座前。美若仙境,恍然一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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